草木家当
●王太生
草木,是一座城的家当,绿色家当。
一座城的家当有房舍、道路、桥梁……也有草木。
草木家当,是一座城的底色,属于城市最温柔的部分,也是精神营养。
我所在的城,有许多古木,它们栉风沐雨,承接霖露,远近高低,叶片闪烁,参差生长在不同的光影空间里。1200年树龄的银杏、800年的朴树、600年的紫藤、300年的黄杨、200年的蜡梅……这些都是这座城的草木家当,足够给你智慧大脑提供所需的负氧离子。
一座城,有多少草木家当,取决于这里的环境、气候,以及人与草木忘情共处,相依相偎。
人对草木的态度,是对待自己的态度,也是生活方式。
那些守候在某个角落的古木,年岁已高的,它们生长了那么多年,积累了厚实的苔藓光阴,家园绿意。
1200年的古银杏,在一片的银杏林里。除了这棵老树,附近还有其它几棵年岁在七八百年之间的大树,它们宛如巨人交错站立,撑起一片绿荫;到了冬天,朔风吹起,树下堆起厚厚的一层金黄树叶,踩在上面,柔软而簌簌作响。
800年的古朴树,开花过后结朴树子。朴树子圆溜,尖喙的白头鸟喜欢啄,我走近老树,看见一只白头鸟,迅疾地栖落,啄一粒小圆子后,又迅疾地离开。我站在树下想,有着千年年轮的古树与才生长了几十年的年轻树有何区别?千年的树,流转过千年光阴,俯看过千年间从树下走过的各色各样的人,那些走过的人,有男有女,有胖有瘦,富贵与贫穷……演绎不同的光景人生。
树木也生死相依。许多年前,我在一处园子见有数十棵郁郁葱葱的松树,站立成一片,构成一个林子。大多数松树挺且直,唯有其中的一棵,不知被哪年的大风所吹歪,倒伏生长。有人将倒伏的树,搭到旁边的另一棵松树上,就这样,两棵树相互扶持,依在一起生长了许多年。有一天,人们发现那棵站着的松树,枯萎了,针状的叶子已然枯黄,却依然屹立不倒,与倚着它的那棵倒伏的树,相互支撑。而那棵倒伏的树,浑然不知,与多年草木伙伴,一如既往。就这样,两棵树不离不弃,生死相依。
一棵树、两棵树,数十万棵树……落地生根,接通了地气,水汽,在此间旺盛生长。一座城,因此而有了灵气,有了氤氲,有了光泽,有了幸福,有了记忆,有了过往……草木家当,那些草木的故事,有时会让人动容,它们是活着的、呼吸着的,并可以感知,用手触摸的城市历史。
有个朋友曾异想天开,想在树上开民宿。人在忙得累时,想到树上休息。后来觉得这事想法浪漫,难度太大,还是放弃了。朋友在50岁后,喜欢上草木,早晨跑到树林里吼上两嗓子,然后深呼吸,吐故纳新。那天,朋友打电话给我,说是在老公园的小山上发现几棵几近绝迹的青桐树。朋友对我说,你不知道啊,先前在我们小城医院的老洋房旁站着几棵青桐树,当年我们还曾摘过树上的梧桐子。后来,老建筑没有了,青桐树也没有了。朋友为找到几棵青桐树而开心,说等哪天要带我一起去小山上看看。
我对城市草木,也有着天生的好感。那年,在无患子树下,捡了好多无患子果,剥去果肉外皮,用无患子核做了几串手链,漆黑的无患子,在日常光线下,闪烁温润光泽。此树高大苍阔,我在树下捡落果时,无意中抬头逆光仰望,似看到一棵大树时光码头的上游和下游。
一座城的草木家当藏在民间,就像古董宝贝散落各处。
我曾多次走进民宅里采访,拍摄那些温馨的日常居住场景。有户人家,老宅大院,长着几株枇杷树,枇杷冬天开花,叶子四季常绿,站在这户人家的平顶上向下俯望,院子里绿色苍郁,枇杷树的枝叶,把整个房舍之间的空隙填满。
感知一座城,先感知这座城的草木。认识一座城的草木家当,能说出它们的名字,认识哪个是槐树,哪个是榆树,哪个是朴树。在城市草木课上,我还认识了青桐、黄杨、榉树、楝树,以及苍老的千年柏,地上枝叶的交织纠缠与地下根系的盘根错节,郁郁葱葱的草木构成一座城池。
城春草木深,在这样一个草木气势盛大季节,我会把自己也当作一棵树,沉浸其中,尽情感受一座城的草木家当。叶片渐稠,清雅芬芳,面对古树新绿,幼树爆芽,我向它们投去深深的注目礼。
(作者系作家、媒体人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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